我答应朋友写一篇跨文化阅读已经有一些日子了。时间飞逝,文章却始终没有构架好。并不是懒散,实在是发现文章一旦需要构架,半年的阅读就缺少真切的体会。这半年我的阅读体会是片断的碎片式的,并不能组织论文样的文章。从每一本书里所得的东西虽然暗合一向的阅读价值判断,却不能拿来为一个题目说项。如此,怎么收
他还引罗素的话说:“历史使人意识到:人类事务中没有定论;不存在静态的完美和将被我们得到的最高的智慧。”他还喜欢布莱希特的话:“混合各种不同的酒,这可能是一种错误,而新旧智慧作了令人钦佩的混合。”沃森的理想是以文学的方式来写思想史,而我的理想是以文学的方式来阅读思想史。近来觉得,无论是阅读还是写作,都很难遵循某种方式了。《欧洲思想史》(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,赵复三译)的作者希尔说(中文译者整理的大意):到二十世纪末,(欧洲)经济似乎处于不死不活之中,政治似乎处于茫无方向之中,文化似乎处于精神疲沓之中。译者在译后记表述希尔教授的话“或许只是一句空洞的话”?近期在一个文化批评的杂志里读到一篇文章,大概的意思是,学习西方一百年了,弄得我们都不会思考了。我在《欧洲思想史》的译后记里读到同样的意思:“朱光潜先生似乎有感于二十世纪中国学习西方的‘科学’社会理论,不仅是‘歪嘴和尚念经’,而且使中国思想界瘫痪到不能思想,也不再会思想的地步。”刘小枫说有了中文译本的西学经典不一定说就是理解西学经典了。我回过头来想想,他大概要表达的也是这一层意思。赵复三说要正本清源,恢复思想能力,从新认识过去以为认识了的东西。我则私下里庆幸学界还有说这样清醒话的人,还能读到表达这样意思的书。
《从黑格尔到尼采》(三联书店2006年版,洛维特著,李秋零译)是甘阳和刘小枫主编的“西学源流”丛书的一种,我发现书前的总序“重新阅读西方”读来有点意思。两位先生说:五四前后中国学人提出中国史是“层累地造成”的,他们不曾想西方史又何尝不是这样。胡适带来西方史学方法,顾颉刚等据此以为中国古书是“伪书”,“当时的人好像从来没有想过,这胡博士等带回来的所谓西洋史学是否同样可能是由‘西洋伪书’伪造成的‘西洋伪史’?”甘、刘两位先生接着说,百年来国人阅读西方有一种病态心理:“因为这种阅读方式首先把中国当成病灶,而把西方则当成了药铺,阅读西方因此成了到西方去收罗专治中国病的药方药丸……”下面的话我只需抄关键词大家就明白了:病夫心态、病夫头脑、病态知识分子、病态言论、病态学术:“其特点是一方面不断把西方学术浅薄化、工具化、万金油化,而另一方面则又不断把中国文化简单化、歪曲化、妖魔化。”接下来一句说的更痛快:“这种病态阅读西方的习性,方是现代中国种种问题的真正病灶之一。”
《从黑格尔到尼采》的中译本前言是刘小枫写的,他说读这本书让他对“德国古典哲学”产生了困惑,因为作者洛维特告诉他“黑格尔是个‘极大的错误’。”黑格尔的哲学体系“引出德意志虚无主义”。尼采想克服这虚无主义,“却因德意志思想所患的虚无主义病太重,自己最终也英勇地染菌病倒。”刘先生主张弄清某种思想学问的安全方法是“保持距离地想”并把前人的阅读心得参照起来想。我自己并没有“想通”德国古典哲学的决心,却每每从刘小枫的著译学到读书甚至学习语言的方法,所得超过专门的途径。常跟身边的人提起刘小枫,响应的并不多。我因此怀疑刘先生释典工作恐怕都需要人去普及一下。我的类似读书笔记的复录,或许引起读者的兴趣把刘先生近年的劳作找来哪怕是翻一翻也好。刘先生诸多序跋是把我从读书的死胡同拉出来的东西,我不敢独享,欲分诸同好。